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◆ 我的第一個助人回憶

  

    阿德勒最近因為〈被討厭的勇氣〉一書而又重新攻佔心理治療界排行榜,其實他本人對寫作興趣缺缺,所以有關他的思想都是由粉絲弟子門集結成冊的,他比較喜歡用演講或其他各種活動形式來對社會造成影響,幾乎對所有社會議題都有他的高見。其實後佛洛伊德時代還有許多優秀的心理治療理論學者,包含荷妮、蘇利文、以及我最喜歡的佛洛姆。從現在的角度來看,他們的字裡行間都很自負,毫不掩飾自己的專家姿態,而他們的確也值得驕傲的理由,他們深深地影響了現代的心理治療模式,把戰場從三人小家庭延伸出來,乃至於從資本主義、工業社會及宗教角度來理解人類的演變。提醒著我們,人非但不是獨立的個體,而且注定浸漬在所處的當代文化染缸之中--我們其實像極了蟻窩裡的螞蟻。儘管我們不知道也不想承認,但如果有外星人從外太空觀察地球,看到上班時間大家井井有條地開車搭地鐵上工,肯定也會想人跟螞蟻是多麼相像。

 

   話題扯遠了,讓我們回到阿德勒吧,他認為可以透過探討案主的早年回憶,來了解其貫徹一生的生活風格。如果今天有幸阿德勒回到未來,幫我進行心理治療,我們的對話可能會是這樣:

 

格 正:歐!我的天啊,阿德勒先生真的是你嗎?等我一下我想回家拿書給你簽名!

 

阿德勒:笨蛋!你以為穿越時空很容易嗎?我們只有10分鐘時間,等一下我還要到哈佛大學演講,你最好給我正經一點!(其實他是講德文,但還好有google翻譯)

 

格 正:您教訓得是,真對不起!

 

阿德勒:沒事啦,Mr. K.C.(格正),既然你選擇了助人工作做為終身志業,能不能試著告訴我,你這輩子最早的助人經驗是什麼呢?

 

格 正:這題我會,我童年的事情記得不多,但這件事印象卻很深刻。我小時候住在鄉下,在我五、六歲的某個傍晚,玩累了準備走回家,路上看到有一群小朋友圍在一台腳踏車旁嘻笑,另一個小朋友則氣急敗壞地想趕走他們,後來小鬼們一哄而散,我湊過去看,發現腳踏車被密碼鎖鎖住了,而那個小朋友明顯長得比較不一樣,應該是唐氏症患者,他一邊哭一邊著急地想開鎖。

 

阿德勒:嗯哼,我常認為兒童絕對不是天使,而是大人的翻版,大人有的邪惡孩子也都有,而且更為赤裸!這些孩子的父母肯定沒有好好教育互相合作的重要。那你怎麼幫他呢?

 

格 正:我當時覺得很不忍心,這些人怎麼可以這樣欺負弱者!我急著想幫他開鎖,但我也不知道怎麼開,而且這個孩子他一邊哭還一邊打我,我狼狽地擋著他的拍打。即便我年紀還小,但一點也不怪他,我知道他一定也覺得我跟欺負他的壞孩子沒兩樣。後來我難過地走回家了,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當時深深地同情與無力感...擔心這個小朋友要怎麼辦...

 

阿德勒:小KC真的是很有同情心的孩子啊,難怪大KC後來會走上助人工作之路,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得很好的,我給你鼓勵和勇氣喔,掰掰~

 

格 正:欸!等等,怎麼有點敷衍啊,我才剛入戲啊大哥!

 

阿德勒:我得回去啦,一來趕著去演講,二來我想你也編不下去了對吧,哇哈哈~

 

  雖然上面的對話是開玩笑的,但這的確是我苦澀的第一個助人回憶,希望阿德勒的粉絲不會介意我請他幫我回憶增加一點甘味。

   

◆ 心靈捕手

  

       心理治療之路並不容易,沒有人天生就是治療師,尤其現在百家爭鳴,除了傳統的學派外,更有許多連名字都聽說過的治療法或技巧一個個冒出來。有時我會問自己,自己是不是應該多學一些什麼呢?究竟我要成為怎樣的治療師呢?每當我迷惘時,電影〈心靈捕手〉中羅賓威廉斯溫暖的微笑總是浮現在我的眼前。雖然這是1997年的老電影了,但我認為助人工作者一定不能錯過,如果你還沒看過,拜託先別管這篇文章,快去看電影吧,因為我要開始劇透了。

 

  主角是一位叫做Will Hunting的年輕人,他是個孤兒,曾被不同的寄養家庭收留,成長過程中不斷被遺棄與虐待,長大後和一幫超講義氣年輕工人一塊兒混,平時打零工維生。然而上天偏偏賜給他驚人的天賦,讀書過目不忘、能言善道,這讓他與這幫哥兒截然不同。Will有情緒控制的問題,常在路上和人鬥毆,多次進出監獄。

 

  Will口頭上雖然說並不希罕自己的天才,寧可像其他工人一樣,但他的腦袋卻像吃不飽的獸,知性的追尋促使他到附近的麻省理工學院當清潔工。數學系教授在白板上寫下一道道無人能解的難題,被Will趁四下無人之際拿來解饞。有次Will在解題時被教授看到,教授非常驚訝,年輕的清潔工居然是埃因斯坦等級的天才。不甘心Will浪費自己的天賦,教授到處打聽怎樣可以找到Will,此時他又因傷害罪被關在監獄,教授和法官商量假釋,有兩個條件,其一是每周到學校和教授討論數學,其二是Will必須接受半年的心理治療。

 

  桀傲不馴的Will完全抗拒心理治療,用行話來說他是標準的「非自願案主」。教授先後安排了兩位治療師,第一位看似個人中心取向的治療師,親切地鼓勵他說出心聲,聰明老練的Will從蛛絲馬跡中懷疑治療師是同性戀,並以此挑戰他,很可能是被說中了,治療師惱羞成怒地否認,氣沖沖告訴教授他無法幫上忙。在接受第二位看來很優雅的治療師催眠時,Will起初假裝被催眠,進入重點時卻唱起歌來嘲笑治療師,治療師告訴教授,他不願浪費時間在Will身上。

 

  無助的教授想到了他的一位老同學Sean,姑且一試地把Will帶過去。在第一次會談,Will同樣試圖激怒Sean,而他也的確成功了。他發現太太是Sean的軟肋,因次故意說Sean太太的壞話,Sean失控地勒住Will,揚言再對妻子不敬就要殺了他。會談結束後Sean失魂落魄地呆坐著,教授原本以為Sean不會想再看到Will,但沒有分毫遲疑,Sean肯定地要Will下周準時出席。

 

  第二次會談中,Sean平靜地袒露,上次結束後他徹夜難眠,直到想通了Will只是個被嚇壞的孩子,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嘛,或許他能引經據典談論愛情,但卻不知道在心愛女人旁醒來的幸福,以及看著她去世時撕心裂肺的悲傷(原來Sean的太太已經去世)。然後Sean告訴Will,他不想再聽Will鬼扯,但如果Will願意開始談論自己,那他一定會聽得入迷。

 

  往後的數次會談中,起初Will仍用沉默表達抗拒,但冰霜逐漸被Sean的堅持融化,兩個人的關係越來越好,Sean分享了好多自己的人生故事,鼓勵Will不要害怕受傷、冒險去愛、去實現自己的人生。

 

  然而僅僅是勸告並不足以讓Will改變,他仍然害怕受傷,卻又總是用強硬與怒氣來面對自己的焦慮。他刻意趕跑感情越來越深的女友,不願接受教授安排的體面工作,跑回工地,想和永遠不會離開自己的兄弟在一塊兒。沒想到他最好的朋友卻真心地告訴Will,大家都看到他的天賦,拜託他一定不要浪費,去過好自己的人生。

 

  在Will開始動搖之際,治療也到尾聲了。最關鍵的一次會談是,Sean正在準備結案報告,看到過去Will被虐待的檔案,他說:

Sean:「這不是你的錯。」

Will:「我知道。」

Sean:「看著我,這不是你的錯。」

Will:「我知道。」

Sean:「不,你不知道,這不是你的錯。」

Will:「我知道。」

Sean:「這不是你的錯。」

Will:「......」

Sean:「這不是你的錯...」(張開雙臂抱向Will)

Will:「你別搞我!」(用力推開Sean)

Sean:「這不是你的錯。」(再次抱著Will)

Will:「......」 

Sean:「這不是你的錯。」

Will:「嗚...嗚....」(抱著Sean,孩子般痛哭) 

 

   電影有個老派但快樂的結尾,Will開始追尋自己的人生,開車奔向自己所愛的女孩。

  

◆ 方法不等同於技巧

  

      年輕時看完這部片子,我以為Sean是不採用具體助人方法的治療師,憑藉著原原本本的自己來幫助案主。事隔多年,我看到的Sean仍然沒有採用特別的技巧,但卻不能說沒有理論與方法。

 

  理論能幫助治療師理解案主,Sean知道在憤怒與挑釁的外衣下,是個遍體麟傷的孩子,除了那幫兄弟外,再也不願信任世界上的任何人。除非治療能提供Will不一樣的修正性情緒經驗(corrective emotional experience),否則Will不會輕易卸下心防去相信這個世界。

 

  理論很簡單,但做來卻很難。因為Will非常善於用傷害對方的方式,讓外人與自己保持距離。我不禁想是什麼讓Sean與前面兩位治療不同,即便受傷受挫仍堅持要和Will談下去。或許是Sean助人的初衷超越了自己的自尊,在某個層面上努力把案主的需求放在自己前面;也或許是因為Will能看到其他治療師沒看到的,那個遍體麟傷的小孩。面對與處理自己的「反移情」永遠助人工作裡最難得的部分,這並非意味著治療師必須堅強到沒有自己的情緒或需求,而是勇於看到自己的弱點,不因為自己的情緒而背離案主。Sean的方法很簡單卻始終如一:真誠以待,永不放棄,這是唯一能讓Will感到安全的方法。

 

  我們能把最後不斷重複的那句「這不是你的錯」看成是技巧嗎?或許可以,但我更傾向看作是Sean經驗的累積,他知道受傷的人不只會痛、而且會哭。更重要的是,這段關係已經有穩固的根基,這才讓Will願意冒現,在生命中第一次主動把自己的脆弱展現出來,而且這一次,對方非但沒讓自己受傷,還提供了溫暖的安慰。心裡面的孩子這才願意相信,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真心關懷著我。

 

 

◆ 心理治療:初衷與方法的結合

  

在我寫的〈還記得實習時的自己嗎?〉一文中,容易讓人有「助人工作中,有心比方法重要」的印象,我想在此澄清,儘管心理治療也許不算是嚴謹的科學,但絕對是高度的專業,除了助人的初衷外,也需要方法與訓練養成。

 

  先來談談初衷,Rollo May在〈愛與意志〉說談到,愛的本質是care,中文意思是照顧與關懷,而中譯版翻得妙,將care譯為「操煩」。是啊,如同父母親對孩子的操煩,若有愛又怎能不白頭呢?我認為這種感同身受、在意關懷的感覺就是讓我們想幫助他人的初衷,正如年幼的我看到另一個孩子被欺負時,那種著急的感受。

 

  但光有古道熱腸是不夠的,很容易就像小時候的我,被那孩子的拍打給趕跑,不但沒有幫到他,自己反而受傷地回家。現在我懂了,當時應該先靜靜地在那孩子旁邊,先問他發生什麼事情,告訴他我不是壞人,很想要幫忙他,然後兩個人再一同想辦法解決。重要的是呵護對方的安全感,讓他知道自己並不孤單,這世道並沒有那麼壞。

 

  某個角度來說,這正是我目前助人工作的縮影。這工作並不輕鬆容易,需要自我覺察與內省、在照顧案主的同時也觀照自己,需要不斷試著從對方的視野來看世界,包含諮商中所發生的事情,並不斷試著建立安全可靠的諮商關係,移除關係中的阻礙;最重要的,是在治療中感到挫折困難時,仍堅持不放棄案主與初衷。我喜歡Yalom所說的:「試著愛案主的問題,以及這些提出難題的人」--治療關係的建立越困難,就越顯現出案主為何需要幫助。心理治療中的真誠不僅是「做自己」,更要把「夠好的照顧者」這個角色擺在自己之前。

 

◆ P.S. 關於電影的兩三事

 

1.羅賓威廉斯是我在大學時很喜歡的演員,總是扮演溫暖幽默的角色,或許是因為這個形象,演出了許多助人工作者的角色(如心靈點滴),我覺得〈美夢成真〉這部片更是被低估了,這部片將情緒與畫面的意象做了藝術性結合,推薦一看。很遺憾的是他戲外似乎飽受疾病折磨,兩年前自縊身亡,讓影迷們深深遺憾。

 

2.心靈捕手這部片是麥特戴蒙與班艾弗列克的出道作,兩位演員也從此成為耀眼的明星。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,這部電影的劇本居然是麥特戴蒙在上電影課時的練習之作,在經過從小的鄰居兼好友班艾佛列克的討論與修改後,兩人毛遂自薦,據說甚至是的用丟銅板的方法來決定誰演Will的角色。我對於當時年輕的麥特戴蒙能寫出這樣的作品相當驚訝,只能猜測或許他本人也曾經受過心理治療,不然怎麼能寫出這麼貼近治療場域的劇本?

 

3.心靈捕手的原片名是Good Will Hunting,突顯出主角的名字Will Hunting的一語雙關,這部片除了人與人的關係外,另一個想表現的正是意志的追尋。細心的觀眾可以發現,Will在教授的建議下去談工作時,搭的是走在既定軌道上的火車;而片尾Will終於確定自己想要的是去追求那位心愛的女孩時,他開的是自己的車。或許這代表了象徵性意涵,在美國廣袤無垠 的土地上,手握著方向盤的人是自由的,去追尋自己的目的地吧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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